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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蘭兒
2012.12.09
生死之間
死亡猶如宇宙的黑洞，吸進所有的能量，包括陽光、生命與一切。它何時降臨，無法預測；它通往何處，更無從知悉……。
佛法處理“生”，必然也要面對“死”，上次在大惠法師帶領的《智慧的心》讀書會中，引發死亡的議題，限於時間，無暇深入探討，法師感受到學員對於“死亡”的顫慄與擔憂，承諾安排相關的課程。
「凝視太陽」工作坊
不久，禪修中心網站就出現了《凝視太陽》的工作坊訊息：「死亡像太陽，令人不敢直視！當它降臨時，我們該怎麼辦？恐慌？陷入混亂？保持安定冷靜？……」。
知道期待已久的課程來了，立即在表格上填寫參加的動機：
「1.面對至親死亡，有些事來不及處理，不知如何善後；
2.面對人皆有死，想瞭解佛法如何超脫生死界限。
3.待處理議題-
至親生命凋零之際，如何相處？
至親臨終之時，如何自處？
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死，生死與輪迴如何面對？」
報名後心中的懸念較為減輕了，可是重病的母親身體惡化的情形卻日益加遽，很怕一個月後的課程來不及指引我如何面對至親生命的枯萎……。
陰雨中上課
上課當天是個寒冬陰雨的日子，禪堂空前擠滿了好多學員，讓遠自台中禪修中心專程北上主持工作坊的善揚法師訝異欣慰之情交織升起，驚訝的是北部關心生死大事的朋友如此之多，而且多屬健康信眾；欣慰的是現代人勇於面對死亡議題，不再壓抑避諱。
善揚法師輕柔親切的話語，很快沖淡了學員間陌生的氛圍，在簡短的自我介紹輪流說了一輪之後，不論學員心情是緊張的、平靜的、期待的、混沌的、好奇的，法師叮嚀大家時刻留意身體的變化後，就進入第一個練習：兩人一組，互相說出自己第一次親歷的死亡經驗。
生命中第一次的死亡經驗
這真是一個考驗，面對完全陌生的學員，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描述生命中最深刻的瀕死經驗，必須回到當時的情境重建現場，又不能耽溺在悲傷或恐懼的情緒中，以免回不了工作坊的狀態。幸好之前參加過大惠法師主持的幾個工作坊，明曉如同坐禪時看著念頭的升起與滅去，將標記的對象描述清楚。於是在正念的回憶中，就將小學三年級半夜被喚醒前往外公家送終的場景敘述，複習那時的恐懼心情，再抽離回到現場，同組夥伴也娓娓道來幼年經歷至親辭世的過程。
大家都以為這個練習只是今天活動的暖身，說完故事，傾聽同伴的心路歷程就結束一個單元。於是練習做完，開始閑聊，沒想到法師的安排是有計劃的，在大家閑聊後，法師接著宣布六個人一組圍成圓圈，倆倆一對，相互扮演對方，重述方才聽到的死亡故事，法師還好意地先示範一次，看法師輕鬆示範，大家覺得稀鬆平常，殊不知真的輪到自己時，才曉得剛才的「傾聽」，原來都是隨意聽聽，怎麼別人的故事到自己口中，都成為一塊塊碎片，湊不成一整片拼圖，這時開始領悟到上回溫宗堃 教授演講時強調「正念」的重要性了，套一句溫 教授的話，我們剛剛可能都失去正念，心不在焉，才會記不起同伴敘說的死亡故事。
小組討論死亡經驗
有些組員忘了故事情節，停頓下來，法師在一旁諄諄指示：「3分鐘的時間，不要停下來，忘記的就自己發揮，等一下會給對方平反的機會」，禪堂揚起難得的笑聲，可見很多組員都忘了同伴的故事了。就連我們這一組的搭擋也說得二二六六，她講完先致歉，又解釋早上趕時間，心緒雜亂，還沒進入狀況…，誰忍心苛責萍水相逢的朋友呢？趕忙叫她不要放在心上，可是，自己卻被「正念」的功夫所發揮的力量震懾入心，這一段時日，常做「正念」的練習，難不成是這個因由，讓我清楚地記住同伴陳述的故事，而一字不漏、絲絲入扣地描述？
第一個小組討論在忘卻與重組中，認識了別人的死亡故事，瞭解自己不是唯一面對死亡揹負恐懼、悲傷、失落的人，於是心防慢慢打開，大家圍成一圈，坐在蒲團上聆聽法師述說兒時欠缺歸屬感，爺爺奶奶過世的心情，與日後出家在佛法世界中覓得人生歸屬的心路歷程，藉此向學員說明幼年時期的創傷如何影響日後的行為，形成信念，而造成知障。
觀賞「犀利人妻」影片
除了列舉九二一南投大地震，國軍弟兄奉命協助處理震災遺體遭受的創傷為例之外，又播放一段前些日子很夯的偶像劇「犀利人妻」影片，是女主角薇恩與男友天蔚分手，又愛上有婦之夫瑞凡之後，前男友天蔚的母親以心理諮商師的角度，提醒薇恩而有的對話，天蔚母親告訴薇恩，她從小爹不疼、娘不愛，因而長大後不斷地在感情歷程中“討愛”，她所愛上的男人都是理智又獨立的人，他們之中有個共通點就是無法給薇恩完整的愛～天蔚自私，愛自己較多；瑞凡有家室，只能分出一部份的感情給小三。小時候被愛得不夠的薇恩，受到這樣的心靈創傷，覺得自己無法擁有完整的愛，因此持續追逐不完整的感情，而陷入無止盡的糾結中。
死亡經驗與創傷
可不是嗎？創傷沒有被療癒之前，會被記錄在身體或靈魂中，再以各種行為或信念顯現在生活中，形成特定的生活模式或命運輪迴，人世間的悲劇就不停地在人生舞台演出。只是我們到哪裡可以遇見像天蔚母親這樣的智者告訴我們人生的實相？又如何覺察後，勇敢地袪除“無明”，而不致於像薇恩一般激動地否認、驚惶地逃避……。
看完影片，回到現實生活，大家跌宕入創傷的記憶中，思索著往昔接觸的死亡經驗，曾帶來多少創傷？我們又如何懷著這些創傷，與每天面對的生存議題糾葛不清，2500多年前孔老夫子輕斥著弟子：「未知生，焉知死？」，而今正視死神，剝開一層層神秘的面紗後，我們才感嘆：未知死，焉知生？!
在小組練習折騰一番，又上過課程後，法師見大夥兒都累了，呼喚大家用餐休息，預告下午有更繁重的功課要處理呢！
臨終遺囑
下課回家張羅午餐給孩子喫飽後，閑坐小憩片刻，回到禪房，師父體貼喚醒沈睡的學員，引導大家做操行禪，彷彿進入時光機，在師父輕柔的指令下，時間滾輪快速轉動，一會兒大家衰老了10歲，腳步益趨沉重緩慢；又一會兒再老10歲，行進速度減慢，最後師父宣布：「你剩下7天可活，這時候你會是如何？還在趕路嗎？或者躺在病牀上奄奄一息？最想要做什麼呢？」，隨著這些臨終最後的宣告，師父遞上白紙與筆，叮嚀我們寫下遺囑，要寫給誰，要交待什麼事？皆出自個人心聲。
平時出國上飛機前，都會告訴家人萬一回不來，如何處理身後事，可是倒沒真正寫過遺囑，信手拈來，決定先寫給孩子：
「給孩子：
媽媽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在簡單的儀式送走媽媽後，希望你們收拾起悲傷與思念好好地過日子。如果人生旅程中有不知所措的時候，就回想往昔媽媽給予的建議與叮嚀，兄弟姊妹互相商量，渡過人生的起落轉折。媽媽今生認真地過日子，真誠地追求知識，建立經典傳承平台，研習經典與佛法，豐富人生，了無遺憾！所有資產終會成住壞空，只有智慧與文化永久流傳。
媽媽2012.12.09」
生前最想做的10件事
寫完遺囑，法師看大家墜入感傷的氛圍中，順勢激勵學員誠實地反問自己，如果生命只剩下一週的時日，最想做的是哪10件事？尤其是哪件事非做不可？為什麼？
法師要我們一一寫下來，她說稍晚會透過團體的力量幫助大家完成。怎麼這般神奇，法師有神通不成？居然可以讓每一個人的夢想實現！
帶著一些好奇與探索，我寫了以下10件事：
「1.傳遞中國傳統經典文化於兩岸及全世界。
(完成後，庶幾無愧於身為現代華人的責任)
2.與相愛的伴侶攜手旅行，平凡度日、分享心情。
3.住在海邊，聽潮聲，看天空。
4.寫出一本生命的書。
5.當花園的園丁。
6.在森林裡散步。
7.與孩子們談心。
8.禪修。
9.上中國經典的課程。
10.關心親人好友。」
道謝/道歉/道愛/道別
寫完之後，法師請每個人站起來，兩人一組站在禪房兩側，面對面進行角色扮演，輪流做「道謝、道愛、道歉與道別」的練習。實在想不起要向誰道歉，也許是平日得罪人太多，無法逐一列舉，又或許是傷人太深，還沒琢磨出合適的道歉方式，於是我選擇向重病的母親道愛與道別。
沒想到先讓同組夥伴做練習，還沒走幾步路，她已經淚流滿面、潰不成聲，索性快走到終點撲到我胸前，緊抱著放聲大哭，泣慄中邊交待話語，此時我只能靜默地環抱著她，支持她的情緒與抒發心聲。
等待她平靜後，換我練習，以為自己可以冷靜理智地說出心裡頭曾經擬過千百遍，卻還不敢真正向母親傾訴的心語，結果敬慎鄭重地走到夥伴面對，握住她的雙手，作勢跪別母親之際，淚水依舊潰堤，一發不可收拾。原來生離死別竟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當你遇上時，所有的悲傷、不捨湧上心頭，千軍萬馬擋都擋不住，除了哭，還是哭……。
寫給母親的一段話
這個單元練習的時間結束了，師父見大家情緒還沒法收拾，吩咐學員們坐下來，把方才來不及敘說的話語一字一句寫在紙上。於是我寫著：
「親愛的媽媽：
這麼長久以來，一直想要告訴您～
感謝您賜予我生命，指點生命的方向，
當我茁壯成長有力量的時候，您卻倒下來了，
中風7年以來，看到您的身體受病痛折磨，
心靈漸漸枯萎，心中有很多無奈、沮喪、痛楚，
到了最近您似乎無法也無力、無心與我們交會溝通，
我更加不捨，驚慌失措。
生命會衰老受苦，可是希望您放下心中的執著，
放下對於父親的仇恨，寬容與接納既已發生的一切，
讓它一切過去吧！
爸爸已經走了20幾年了，而您卻把愛恨情仇不斷放在心頭複習糾纏，苦了您自己，也苦了身邊的我們。
放了吧！在短促的生命中，平靜地面對所有人生的起伏與經歷，好好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我們會陪伴著您，直到最終……
女兒敬上 2012.12.09」
寫了一段話之後，心頭不那麼緊了，師父除了不斷提示要留意身體的感受外，又教我們做「自由書寫」的練習，依舊是攤開紙與筆，師父起個頭，我們接著寫，想到什麼就寫什麼，叮嚀大家千萬不要中斷，想不出來，就重複上個句子。
死亡的自由書寫
師父提了四個段落的第一句話，分別是：「我覺得死亡是…」、「我記得那時候…」、「其實我想要說的是…」、「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們開始寫作文，我寫的是：
「“我覺得死亡是”一個宇宙的大黑洞，把所有的生命、能量、希望、快樂、悲傷…全部吸進去，裡面的一切出不來，外面的人、事、物也進不去。它就是一個結束！
“我記得那時候”年紀很小，看到祖父死了很害怕，過20年爸爸死了，雖然難過，但卻覺得爸爸解脫了，那時候媽媽卻不讓爸爸知道要死了，對於這一點，我始終無法釋懷…
“其實我想要說的是”，人生在世，很多結要打開，心結打開後，才能無憾、無懼看著親人離開或自己辭世。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要好好地愛人，愛自己的文化，擁抱屬於自己的文化資產，注入更多的生命力，因為生命有終，文化不朽！」
原來很多事情可以在最後一刻後悔前就圓滿完成的，只因為人的貪、嗔、痴、慢、疑，而落得“淚水滑過墓碑，有話未說，有事未成，有夢未圓…”。
圓夢旅程
最後一堂課，也是大家最期待的單元～善揚法師要帶領大家踏上圓夢之旅。她教學員們分組進行角色扮演，主角先向組員說明自己最想實現的夢想，再分析阻礙夢想達成的障礙是什麼，夢想完成的好處或利益有哪些，接著選出組員分別代表「障礙」、「夢想」、「利益」、「助力」，代表「障礙」的組員站在「夢想」代表的前面，實現夢想的「利益」代表則站在夢想的後面不遠處，呈一直線排列，主角必須一步一步穿越障礙，達到夢想、實現利益，「助力」代表就一直陪伴護持在主角兩側，給予支持力量，始終如一。
法師說完遊戲規則，每個小組都躍躍欲試，在我們這一組我自告奮勇，首先出列，選定各個代表角色後，急著要跨步往前，組員提醒我，還沒說出夢想呢！笑聲連連中，我興奮地說：「我想要與心愛的人雲遊四海，『障礙』是還沒找到心愛的人，如果達成目標後，可以有很多好處，包括心想事成、幸福甜蜜」，交待完畢後，叮嚀「助力」代表搭著肩就迫不及待要往前邁進，這時法師的叮囑在耳際響起：「出發時，要凝視橫亙於前的障礙，思索著如何突破難關，超越這些阻礙，每往前一步，都是對自己的一份承諾……」
夢想與障礙
聽著聽著，突然腳步抬不起來，遙望著對面扮演「障礙」角色組員的眼睛，似乎看到很多牽絆、猶豫與拉扯，來自於家庭、孩子、工作、社會規範與期待，如洪流般，一波波隔開了夢想與我的距離，遲遲無法向前邁進，於是偏著頭看到後面的「夢想」與「助力」代表，決定還是要割捨眾多的牽絆與阻礙，一步一步謹慎前行，決心愈強，障礙就愈小，直到超越它時，障礙竟然化為助力，一起護持前行，一路抵達夢想的境地，擁抱甜美的成果-「利益」。
真是奇妙的旅程，組員們輪番完成圓夢歷程後，法師再加持，請各小組圍著圓圈，讓每一個圓夢的主角坐在圓心，大家伸出手搭在他(她)身上，將每個人的能量傳遞到身上，祝禱他擁有圓夢的力量。
尾聲
法師的話語再度傳揚開來：「身體是會記錄所有的感受，也許日後你會忘記今日這一刻的場景，但是你的身體在接收這麼多能量之後，它會記住，成為生命真正的動力」。說完法師請每位學員站起來，走到佛桌前，每一個人掬起一盞小燭光，在燭火搖曳中或立或跪或坐，合十向佛祖祈願完成夢想。
禪房外寒風細雨，禪房內每個人透過死亡的議題，瞭知生命的奧妙與可貴，在有限的餘生，真正認知自我，活出美好的自己。帶著法師含笑的開示與溫暖的燭光，我們回到世間生活，繼續探索體驗生與死的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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